大人物和小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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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菜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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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人物手中有权，权力可以拨弄人生，因此让人对权力欲罢不能。就像用水管浇蚁穴，等着蚂蚁浮沉在洪波之中挣扎求生，然后扔下一片叶子，救度其中一二，于是可以领略造物主的快意，和蚂蚁在树叶上湿漉漉惊魂甫定的感激。

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1966年章士钊受到冲击，写信求告。他回信说：“来信收到，甚为系念，已请总理予以布置，勿念为盼!”于是章士钊安然度过，抄没的书籍财产也予以发回。1973年福建莆田上林公社小学教师李庆霖上书，二千字哭诉知青的苦难。他回信说：“寄上三百元，聊补无米之炊。全国此类事甚多，容当统筹解决。”

对于这些蒙受苦厄的人来说，遥在云端的大人物突施援手，人生境遇顿时不同，自然感激涕零。这样的小事件通过传媒播送，于是人们感动莫名，归结为大人物的伟大人格和美好品格，觉得通身温暖，幸福满溢。

不过，推究其后的道理，不免会让人觉得奇怪。章士钊可以保护，老舍、傅雷如何身死魂灭？章士钊得救，人皆所见，但是这件事对于此后十年的惊涛骇浪全无影响。千百万人流离失所，家破人亡，并无半封书信问候，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。李庆霖可以有300元聊补无米之炊，一千七百万知青的境遇可曾有丝毫改变？上山下乡政策可有半点动摇？知青返城又是何年何月之事？

大人物可以对特定的小人物伸出援手，甚至不乏真正发自内心的关爱之情。同样也是这个人，也能同时冷酷地让成千上万的人颠沛流离，沉入命运的深渊，却连眉头都可以不皱一下。一如将军可以为某个士兵吮疮以示关爱，但是并不妨碍他把一个十万人队送上锋线在一个钟点内被悉数歼灭，只为了战局可以喘息片刻。甚至可以这么说，当将军如此做的时候，那位士兵应该泪流满面，不是因为感动，而是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有死无生，更多自己的同袍会被填进人肉压榨机。法术而已，如何有什么真爱？

所以，当有一只蚂蚁从洪波中被高举起来，传示诸人，这没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地方。只应该问一句：主公，何时拔我等于泥涂苦海之中？